山東海陽市夏季的海邊，滸苔一層一層推得老高。尋找父親的遺體時，李珊和家人穿著水鞋，踩入齊大腿深的滸苔中，一層層翻找。直到2021年10月，腐爛的滸苔被海水沖走，李珊才在海灘中撿到了幾塊遺骸，是她父親的。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2021年5月9日傍晚，李珊的父親李軍和表叔王明一同出海。當時，海陽市進入禁漁期。想著以后很久不會出海了，李軍說，趁著這幾天天氣好，去把籠子拿回來。但此后他再也沒回來。

李珊回憶，雖說村里多數人都是漁民，但她父親并不是。李軍熱愛海洋。他買了一艘快艇，有時帶客人出海釣魚，不釣魚的時候，就放籠子抓點皮皮蝦吃。當天是母親節，李珊還曾阻止父親出海，好好在家吃個飯。

三天后，李軍的快艇被沖到岸邊，部分損毀。17天后，王明的遺體在碼頭左側被發現。自此，李珊母女三人開始尋找李軍的遺體。最終，他們只找到了李軍的部分遺骸。

為了追兇，他們也被許多“提供信息”的人騙了錢。最后，他們發布了懸賞通告。近期，當晚撞上父親的船員為了拿獎金，舉報了其他人。

5月下旬，嫌疑人落網。李珊從警方處得知，當晚一艘有6名船員的船撞上了父親的船，他們全部都說，“不是故意的”，是沒看到李軍的船。

對于這個說法，李家人不能接受。她曾看過雷達信息，在李軍作業的海域，當晚船只前來“別船”。

6月16日，九派新聞聯系到煙臺海警局海陽工作站。一名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嫌疑人已經批捕，案件正在偵辦中。

打撈起來的船只。受訪者供圖

對話李珊。

【1】雷達顯示快艇曾與其他船只追逐

九派新聞：聽說嫌疑人被抓了？

李珊：是的，嫌疑人現在在看守所了，我們是快5月底的時候知道他被抓了，現在警方還在繼續調查中。

九派新聞：嫌疑人是誰？

李珊：我們了解到的信息是，另一艘船撞了我父親的船。那艘船上一共有6個人，船長和其中兩個人和我爸是一個村子的。他們說不是故意的，說我爸爸的船在航道上，他們沒有看到，是不小心撞上的。但是我們不認可這個說法。

九派新聞：為什么？

李珊：之前海警那邊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第三方的雷達系統。這個雷達沒有顯示上面的船是我爸爸的，但是在海上作業，每個人都有一個固定的區域，我們詢問了很多人，當天晚上6點30分和7點30分左右，都有人看到我爸爸在那里作業，還和他們打招呼了。雷達系統上的經緯度和其他人看到我父親所在位置的經緯度是吻合的，所以可以確定雷達上的是我爸爸的船。

雷達顯示，我爸爸從6點35分就一直在那里作業，作業的時候船是不發動的，小范圍移動了一點點。到了晚上7點50分，過來了一艘船。從雷達上看，那艘船目標很明確，直接就挨到我爸的船邊來了。然后兩艘船僵持了幾分鐘，再然后兩艘船就開動了。從軌跡看，他就像是在別船一樣的，一共別了四次船，最后一次在8點多，然后軌跡就消失了。

有人和我們說，事發時，在船軌跡消失的位置，他聽到很大的撞擊聲。所以我們高度懷疑，他們是故意的，可能當時發生了什么爭執或者口角。我們把自己的懷疑和警方說了，現在在偵察階段，還沒有一個結果。

當晚的雷達。　受訪者供圖

九派新聞：你父親之前和他們有什么過節嗎？

李珊：據我了解是沒有的。我爸爸不是職業漁民，他就是比較喜歡釣魚，在沒有魚的季節，他就弄一點網，弄點皮皮蝦，自己吃。他說他喜歡海，閑不住。他和當地的漁民是不存在什么利益沖突的。我爸爸為人比較豪爽，我們想不到他和別人會有什么過節。

九派新聞：現在的進展如何？

李珊：現在除了船長，其他人已經取保候審出來了。這對我們家屬來說也是難接受的。現在離事發也蠻久了，他們此前有無數的機會對口供。茫茫大海，誰也不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么，我們希望官方能公平公正地處理，把真相還原。這兩年，我們放棄了原來的工作，一直在找兇手，就是希望能給我爸爸討一個公道。

船只有損毀。　受訪者供圖

【2】只找到部分遺骸

九派新聞：知道是他們之后，你有去找過他們嗎？

李珊：沒有，我不想和他們有過多接觸。說實話，我們內心非常痛恨他們，因為他們其中有人認識我爸爸，但是他們撞了之后沒有及時報警，沒有進行救助。如果當時他們報警，我爸爸和我表叔也許就沒事了。因為我表叔的驗尸報告顯示，是溺水死亡。

九派新聞：你父親的遺體找到了嗎？

李珊：只找到了部分遺骸，這是我們始終意難平的事情。他們是5月9日晚上出事的，5月12日上午發現了船。5月26日，找到了表叔的遺體。但是我爸爸一直沒有被找到。

也曾有人報警說，看到我爸爸的遺體在海邊躺著，當時公安和海警等陸續到達現場，因為這個位置涉及不同單位的轄區劃分，遺體當時沒有得到妥善處理。

我們是直到7月份才知道這個消息，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海水已經將遺體帶走了。海上的環境復雜，沒有第一時間將遺體妥善處理的話，很難再找到，那時候天氣很炎熱，我們無法想象我父親遭受的一切。

九派新聞：后來呢？

李珊：我們后來就一直在找，一直在找。每天潮水退下去之后，我們就隨著潮流找，每天找。有很多好心人，還有救援隊的，自發過來幫我們找，但也有沒有找到。

那個時候海邊有很厚很厚的滸苔，我們去找的時候，穿著水鞋進去，滸苔能淹沒到大腿，我想，也許我爸爸就壓在這些滸苔下面，就不停地翻找，不停地翻找，但是海太大了，那片區域也太大了。等到10月份的時候，滸苔慢慢腐爛，被海水沖掉，露出沙灘的時候，就發現了部分骸骨。后來做了DNA檢測，確定是我爸爸。

九派新聞：很遺憾。

李珊：大海那么大，其他的遺骸找到的機會很渺茫，我們永遠沒有辦法和爸爸的遺體告別了，也沒有辦法完整地將他帶回家。

【3】疑似同一艘船的人為拿懸賞舉報

九派新聞：追兇過程順利嗎？

李珊：之前為了找我爸爸的線索，等半夜人家走了之后，我們偷偷跑到碼頭上。因為這個事在當地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認識我們，大家比較警惕，也不愿意和我們接觸，我們只能等沒人的時候偷偷去。然后也去了很多地方取證，蘇州、即墨等等，哪里有線索就直接開車去，說來挺丟人的，為了省點錢，我們就住在車上。

在整個追兇過程中，我們也被騙了很多錢。有一次有個騙子給我們提供線索，騙了我們4個多月，也騙了很多錢。然后他還瞎編，說兇手這兩天就回哪里哪里，讓我們去蹲著。我們也花錢派人一起蹲著，后來才發現被騙了。

九派新聞：怎么被騙這么久？

李珊：騙子把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的，說當天他也在海上，然后馬力不足船不走了，他聽到了撞船的聲音。后來看到我們發視頻，才把當晚的事情聯想到一起。可能也是因為我們沒有思緒，又想找到兇手，所以哪怕有一點點信息都愿意相信，然后去嘗試。這兩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九派新聞：有過懷疑的對象嗎？

李珊：事發第二個月，我們就高度懷疑那艘船了。結合船的顏色，撞擊的位置等線索，我們找了很多人一起分析，推算出撞我爸的船多少米，多大馬力等等，然后一一去排查。這個地方碼頭就這么多，船也有限，再加上排查那些船當天出海與否，我們最終縮小范圍，高度懷疑那艘船。警方也取了船漆去比對，但結果是船漆比對不成功。后來有別的線索，忙著忙著我們就轉移了注意力。等他們被抓的時候，我們才反應過來，就是這艘船。

九派新聞：后來是怎么突破的？

李珊：我們發了懸賞通告，船上的一個人為了拿懸賞舉報了他們。我們心情挺復雜的。他跟我們講不是故意的，警方也去落實了。進去后他們6個人具體的筆錄是什么我們就不太清楚了。

懸賞通告。　受訪者供圖

九派新聞：父親去世后這兩年你們過得怎么樣？

李珊：出事之前，我們家非常幸福美滿。這件事對我們而言是滅頂之災，家里的頂梁柱一下子沒有了。之前我爸爸身體很好，沒有生過病沒有住過院，很健康。事情發生后，家里人都沒辦法正常生活，我媽媽整宿整宿睡不著，她經常自己翻我爸爸的照片，然后偷偷哭，她不敢到我們面前哭。我家住七樓，說實話我也無數次想跳下去，想解脫出來。真的就是無數次崩潰，無數次自愈。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九派新聞記者　溫艷麗　陶梓童

編輯　曾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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