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新聞特派深圳記者 李昌/文 劉園園 趙涌濤/視頻 受訪者供圖

找回被拐兒子孫卓這一年多來，孫海洋多數(shù)時間過得很輕松。然而失散14年留下的烙印，還是會不時浮上心頭。比如孫卓說話時不經(jīng)意間會突然講起山東話，孫海洋聽不懂，只好讓兒子用普通話“翻譯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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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幕尋子過程中不愿回首的往事，在他收到《量刑建議書》后不時縈繞，他決定要抗爭到底。

4月6日晚十點庭審前夜，孫海洋接受了大象新聞記者的專訪。

量刑建議引發(fā)的“余震”

采訪到孫海洋時，他終于結(jié)束了全國數(shù)十家媒體近12個小時的連軸采訪，滿臉倦容，眼睛里也布滿血絲。

和三年前活動上見到他相比，49歲的孫海洋兩鬢的白發(fā)更多了，抬頭紋和法令紋這些臉上的“溝溝坎坎”，也更深了。但他的嘴角，卻不時露出笑意。

“兒子找到后，這還是第一次有事情讓我失眠。”孫海洋說，去年六月份的一天，自己收到了裝有《量刑建議書》的快遞，其中一句“鑒于被告人吳某龍拐騙兩個兒童，性質(zhì)惡劣，建議對其判處五年有期徒刑”，讓他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他立馬給熟識的律師打電話咨詢，“律師告訴我，檢方最終認定吳某龍拐騙，而不是拐賣，可能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他買賣孩子的證據(jù)。按照現(xiàn)有的法律來看，這個已經(jīng)按照最高量刑來處理了。”

“拐走一個孩子犯罪成本怎么可以這么低？”這種堵心的感覺，讓他重新陷之前長達14年的尋子記憶，直到開庭前，也不時在腦海中閃回。

“我想起了我愛人在孩子剛被拐的那幾年，拿著菜刀朝我磕頭，求我給她一個了斷。那種頭砸地‘梆梆’聲好像又回到了耳邊。”孫海洋難掩憤怒的回憶道：“我又想起了我的媽媽在找孫子的時候，到處跟人家下跪。他把一個老人家逼成這個樣子，誰能想到我們一家經(jīng)歷了怎樣的煎熬？”

正是這些回憶，讓他雖然收到量刑建議書近一年時間，仍然無法接受，“偷走孩子14年，就應該判14年才能接受！“

為了嚴懲人販子，孫海洋表示，自己專門委托了北京的姚克楓律師來代理這個案子，“應該是又調(diào)查出了一些新的證據(jù)”。此外，他和律師列出了580萬元關(guān)于精神損失和精神傷害的民事賠償，“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孩子是不能偷的，不但要坐牢，還會有還不完的債，就算他出來我也會一直追討的。我知道他沒有錢賠，但這是我的態(tài)度！”

孫卓回家后的點滴

如果不是這場“余震”，孫海洋家的生活已經(jīng)趨于平靜。

認親成功后這一年多以來的日子，他認為自己過得“很輕松”：“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比做再大的生意都要開心。”

孫海洋坦言，21年12月底剛把孫卓從山東接回深圳時，還曾經(jīng)很擔心。“怕他飲食上不習慣，一開始聽說孫卓是吃饅頭吃面長大的，后來觀察了一段，發(fā)現(xiàn)他也很習慣吃米飯。”他表示，“他喜歡吃一些酸酸甜甜的，像什么糖醋排骨啊，雖然我們都不太愛吃，但他媽媽也會經(jīng)常做給他——現(xiàn)在比剛接回來時胖了二、三十斤呢！”

如今，一家人相處的也越發(fā)融洽。姐姐孫悅對孫卓的關(guān)心比父母還細致，除了經(jīng)常過問成績還會幫他補英語。弟弟孫輝的性格很好強，但是在孫卓面前就很大度、很好說話。此外，孫卓開始和弟弟一起學習吉他。一有時間，姐弟三個都會去健身房鍛煉。而周末放假時，孫海洋則經(jīng)常帶著他們出去玩，“有時候爬山，有時候釣魚，大家玩玩鬧鬧說說話，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

孫海洋管理孩子的態(tài)度一直是“放養(yǎng)式管理”——不讓他們對家長形成依賴。孫卓回來后，孫海洋對他也像姐姐弟弟一樣一視同仁。“有一天該上學了，孫卓睡懶覺，一直到九點多才起，我也沒有喊他。”孫海洋微笑著回憶道：“醒來后他朝我吼，我告訴他自己要對自己負責！”

然而，失散的14年留下的烙印，還是會不時露出“馬腳”。比如孫卓說話時不經(jīng)意間會突然講起山東話，孫海洋聽不懂，只好讓兒子用普通話“翻譯翻譯”。當時的情景雖然風輕云淡，但孫海洋的心里卻以風起云涌。

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了眼前的孫卓，14年來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他的記憶閃回到過往的一個場景：因為沿街張貼尋人啟事，孫海洋被幾個人拿著棍子追趕，最終被逼到一個死胡同。苦苦哀求后，對方要求他把整面墻所有的廣告都清理完，“我邊哭邊把整面墻鏟得干干凈凈。”

這些過往的經(jīng)歷，孫海洋從未曾和孫卓聊起，“孩子過得開開心心就好，我不想讓孩子們看到爸爸狼狽不堪的樣子。那些年受了太多委屈，很多時候甚至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割舍不開的尋親家人

雖然尋回兒子一年有余，但孫海洋卻從未脫離過尋親群體。他雖然經(jīng)營著兩家包子鋪，但基本都是雇人幫著看店，因為自己經(jīng)常要山南海北的為尋親家庭做很多事，“孫卓回家了，我希望所有家庭都能團圓，我可能下半輩子都會這樣過”。

比如不久前，他就趁著蔡家林認親回家一事，拿著一張張尋人啟事，在直播間里為這些尋親家長們站臺。再之前，劉家柱的媽媽在尋找兒子的路上罹患癌癥，孫海洋得知后立即轉(zhuǎn)過去了7萬元錢，幫助她撐到了現(xiàn)在……

如今，孫海洋坦言，自己正在有意識的把自己身上的流量，傳遞給例如杜小華之外的其他尋親家長，因為他們的孩子還沒有找到，他們更需要這些關(guān)注。

“我太能理解這個群體了，只有在尋找孩子的路上，他才有活著的力量。”孫海洋回憶道，08年自己收到消息說寧夏有個孩子似乎是孫卓，在看過照片明明知道是個假線索的情況下，孫海洋抱著僥幸心理，“騙著自己，親眼過去看一下，因為那時候沒有其他線索，真的很絕望。”確定不是孫卓后，孫海洋放聲大哭，在他鄉(xiāng)病倒了好幾天，“一絲希望破滅的時候，你是承受不了這個打擊的。面對家人也無法交待，只能像一個小偷一樣半夜偷偷溜回家。”

十多年里，孫海洋家一直沒過任何節(jié)日，用他的話說：“一到過節(jié)，我就很惱火，過年我都不想回湖北老家去——我會想到我的孫卓不知道在哪里，過的是什么日子。現(xiàn)在我們終于團聚了。”2022四月份，女兒孫悅想把家里尋親的經(jīng)歷寫成一本書，孫海洋才開始陸續(xù)訴說起這些溝溝坎坎的往事。女兒邊哭邊寫的《回家》出版后，他讀著自己的往事，仿佛在看一個遙遠的故事。

半夜11點，孫海洋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曾經(jīng)一同尋親的老“戰(zhàn)友”申軍良的電話：“你在深圳哪里啊，發(fā)我個位置，我現(xiàn)在就過去！”“太遠了，不要再專門跑一趟了！”“已經(jīng)在路上了，人販子一定要受到嚴懲！”

掛斷電話，孫海洋對記者說到：“這么多年，一起尋親的人早就像一家人一樣，報團取暖、難以割舍！”